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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有病》第5章

圍觀的宮人交頭接耳,面露戚戚,有人說是鬼怪,有人說是惡徒。

我不是鬼怪,那就是惡徒了。大家總說惡人自有天收,可我還沒活夠,不想被天收走。

衣衫可以焚燒,屠刀可以沉塘,但我沾了血的手卻無法折斷。

鬣狗能聞見死人的尸骸,也能聞見我手上殘存的血氣。如果鬣狗咬我,晏慈會救我嗎?

還是會像晏清拋棄文穆一樣,毫不猶豫地拋棄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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接連掘出的尸塊攪得宮中人心惶惶,霎時間,諸多說法甚囂塵上。

我在刮魚鱗的時候罕見地走神,劃傷指頭。當值的廚娘銀桃問:「觀棋,你怎麼了?」

銀桃天賦異稟,對我的手語一知半解,卻能一直跟我談得有來有回。

有回我的背很癢,想請她撓撓。她看著我比手畫腳,恍然大悟:「你是個猴,你想吃桃?」

她送我桃子,我拿人手短,偶爾會當銀桃的樹洞,她說心事,我聽心事。

銀桃有個喜歡的人,她為此感到煩惱。我不理解她的煩惱,因為我是一個煩惱很少的人。

但現在我也有煩惱了。我憂心鬣狗會嗅出我的所為,然后吃掉我的雙手。

我窩在碳灶邊熏臘魚,悶悶不樂。銀桃擠過來摸我的手,咂舌道:「呀!跟冰塊碴似的!」

為了逗我高興,她給我帶了個大桃子。我不想要大桃子,我想要大斧子。

如果我有一把大斧子,就可以用它砍碎所有我討厭的東西,砍鬣狗、砍污吏、砍昏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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晏慈得圣恩后,已經不再需要我給他偷東西了。但他會在夜里來膳房看我。

今夜燈影幢幢,造訪的晏慈并不像往日那般怡顏悅色。

晏慈站在爐側翻動火鉗,未熄的炭火泛著瑩瑩微光,映在他眼底,似兩顆剔透的琥珀。

火星子喝醉酒似的,暈乎乎從炭爐里飄出來,繞著火鉗打轉。

「一個非死不可的人,怎麼死更好?」他徐徐發問,「是因為向主人說謊,被撬開腦殼好?」

「還是因為謀財害命,被五馬分尸好?觀棋,你替她選一選。」

膳房內悶熱得可怕,晏慈索性打開了膳房的門,他向我微笑:「回答我,我知道你會說話。」

我蜷在桌底發抖,看見他的影子被月光拉得斜長,像只怪物。

影子緩緩向我靠攏,籠罩我。我抬頭,看見晏慈蹲在桌前,手撐著桌沿,低著頭打量我。

「是不是很好奇?」他輕聲道,「好奇自己在哪里,露了破綻。」

裝瘋賣傻已不能蒙混過關。我爬出桌底,凝視他艷麗卻暗藏殺機的臉龐。如此危險。

如此迷人。

「殿下。」實在太久沒說話了,我的腔調連自己都感到陌生。

聲音細若蚊喃,晏慈便俯下身子聽我說。我伸出一根手指,鉤住他的衣領,將他拉得更近。

我在他耳根呼出一團熱氣,嘶啞道:「我知道,破綻在哪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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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們的臉湊得極近,溫熱的吐息交錯,撓得彼此心頭作癢。

我舔了舔干澀的唇:「打從我四年前初入晏宮,殿下同我頭一遭碰面,就知道我會說話。」

「就像殿下明知道我會說話,依舊裝作相信我是個啞巴一樣。」

我略作停頓,繼續道,「我明知道殿下聰穎過人,過目不忘,依舊裝作相信殿下把我忘了。」

「晏宮步步驚心,我甘愿扮個殺豬的啞巴,只是為了活命。」

晏慈伸出手,手指上的薄繭刮過我的唇瓣,留下微妙的痛感:「你說,我在故意配合你裝傻?」

自然。我是觀棋,我是一枚沉默不語、即用即丟的棋子。

晏慈既想報胯下之辱,又想全身而退。最好的方法就是借刀殺人,屆時棄刀保身,作壁上觀。

我就是那柄將要被他拋棄的刀。他今夜來,來取我性命。

我朝他燦爛一笑:「殿下想殺我,原因無非有二。一是遭我欺瞞,對我心生嫌隙,意欲行罰。」

「二是東窗事發,你不信任我這個幫兇,意欲滅口。」

「殿下何必對我趕盡殺絕?我有一計,既能免于一死守口如瓶,又能小懲大誡以儆效尤。」

電光石火間,我的手探進微熱的炭爐,捻起碳粒,囫圇吞咽。

這是場豪賭,失去性命,或者失去聲音。我疼得幾欲昏厥,蜷縮在地上抓撓自己的咽喉。

半刻之后,命運這位陰晴不定的莊家,向我揭開了它的底牌。

吞下的炭粒并沒有讓我當場斃命,只是燒壞了我的嗓子。我輸掉了聲音,贏回了性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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吞碳一事后,我在晏慈心里的地位發生了改變。

我從他的心腹大患,榮升成了他的心腹。

搜尋進展神速,文穆的遺骸僅剩頭顱未被尋出。若仵作瞧見顱骨裂痕,便什麼都懂了。

我不害怕,我很好奇。晏慈要施什麼法子脫身?

偏偏這時,晏慈說娘娘染了急病,要我代他出宮買藥,若不放行,就說是晏帝有令。

他要我謹記:不出聲、不露面、一到寅時不許逗留。

晏慈掏出壺冰過的酒囊,自個兒打開喝了一口,遞給車夫。車夫連聲道謝,揣進懷里。

馬車搖搖晃晃,我蜷在車內,低頭查看藥方。

類目繁多,又是夜半三更,恐怕到寅時都湊不齊單上的藥材,就要火急火燎地回宮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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