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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有病》第18章

豬狗遭人屠戮,尚且會大喊大叫。可這天下的百姓遭晏帝剝削,卻連一聲苦都叫不得。

不該是這樣的。不管大晏是誰的,它不該是這樣可憐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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好多年過去,天下疫病橫行,春蘭和德海感染了瘟疫,我拎著豬肉,四處求醫。

我遇見了一位少年,他說他是晏湛,是皇子,是攜名醫來救治百姓的。

跟著晏湛的名醫把我的春蘭和德海治好了,他們治好了很多人,很快就要離開。

那天夜里,我在院中一遍遍揮斧,想著晏康一斧,劈下了父王的頭顱。

春蘭和德海被我驚醒了,春蘭一言不發地看著我,然后她點頭:「殿下,去吧。」

殿下,去吧。去晏都。去晏宮。去揮你的斧頭,去爭你的天下。去吧。

黃德海哭得不能自已,林春蘭笑他娘兒們唧唧,但她后來也哭了,因為我說:娘,謝謝你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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翌日,晏湛將要離開,鎮上的百姓為他餞行。我捋起袖子,為他現宰生豬。

舉起斧頭,手之所觸,肩之所倚,足之所履,膝之所踦,砉然向然,奏刀騞然,莫不中音。

「好!」尚為少年的晏湛為我喝彩,將我拉上馬背,「你叫什麼名字?」

我叫觀棋。這是我對晏湛說的第一句謊言。此后,我還會陸陸續續,編出許多謊話來騙他。

我不識字,也沒興趣識字。這世上唯一能叫我產生興趣的,就只有殺豬。

于是我、春蘭與德海跟隨晏湛進入晏都,晏湛為我們買了一座府邸,說,這就是你們的家。

他愿意接濟我們,作為報答,我要做他的心腹,為他潛入晏宮,做個眼線。

晏湛為我編造了一段悲慘的故事,故事里,春蘭和德海,是把我賣進宮里的舅母和舅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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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是觀棋,天生癡傻,遭人算計。大難臨頭,我只會快活地大叫:「好暖和啊!」

不,一點也不暖和,一點也不快活,我怕死了,我那時怕死了。

我是砧板上的魚肉,我鉆進命運的產道,等待著呱呱墜地,墜入晏宮這個可怕的獵場。

嬤嬤揮起斧頭,藥童手捧火鉗,食客在屏風后,覬覦著我的腦仁。

雙腿發軟,我幾乎想要隨便撲進隨便一個什麼人的懷里號啕大哭,我想大喊:「救我,救我!」

那時我看見兩根梁柱,梁柱上還雕著尊慈眉善目的菩薩,慈悲地看著我。

觀自在菩薩,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,照見五蘊皆空,度一切苦厄。可否也度一度我這可憐人?

超度我,沒有人超度我,超度我,沒有人超度我,超度我,有沒有人超度我?

倘若神佛不愿垂憐我,那我便做自己的神,自己的佛。我拯救我,我庇佑我,我超度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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隱姓埋名的那些年,我學會了面不改色地說謊。我很擅長說謊。

我騙了嬤嬤,騙了娘娘,騙了官兵,騙了山匪,騙了晏帝,騙了晏慈,也騙了晏湛。

看他們兄弟二人勾心斗角,爭個頭破血流,好做我的榮登大同的踏板。

過去,我是僥幸出逃的難民,被晏帝丟棄的藥引,是說謊連篇的宮婢,是口不能言的屠夫。

現在,我是坐收利好的漁翁,卑鄙無恥的黃雀,笑到最后的贏家。

明日,我是這江山的主人,大晏的君主!

晏帝病了,大晏病了,我要剜去寄宿在大晏身上的爛瘤。

我要這天下仍存公道,我要這生靈不再涂炭。

我要人人安居,人人樂業。當我爬上權勢的頂峰,我要重塑大晏的榮光。

我要,權勢。

這是我的大道。不論是誰,都要為我的大道讓路。

就算是林春蘭,是黃德海,就算他們為了保護我,至死也不說出實情,就算他們如同我的父母,救我,養我,疼我,給了我第二條性命。

就算我滿腔悲憤,就算我心頭滴血,我也要面無表情地掄起斧頭,一片一片,親手把他們剔為骨架,好叫人不會發現,德海是個太監。

我有我的大道要走。不論是誰,都要為我的大道讓路。

春蘭說:「殿下,去吧。」

好,那我便向前走去,永不回頭。

永不后悔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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跳完這支叫晏湛命喪黃泉的舞,我沒空理會晏慈。

我蹲下身子,在晏湛的無頭尸身上找到了四塊兵符,還有父王篆刻的龍紋和田玉璽。

解下系在斧柄的紅穗子,系在雕工精湛的玉龍牙上。

我小心翼翼地捧起這枚玉璽,看夕陽的光從它身后奔涌而出,暮色四合,它光芒大作。

瑩潤的光輾轉于游龍的片片玉鱗,如此奪目,如此迷人。

權勢,權勢。這世上夠資格被我晏千秋捧在手里的,只有能翻云覆雨的權勢!

踏出金鑾殿,忙于收拾殘局的宮人與士兵并未注意到我。

將兩指放在嘴里,我吹了聲尖銳的鴿哨,在殿前忙忙碌碌的眾生,這才抬頭仰望我。

他們不明所以,臉上是剛剛經歷過生死交戰的疲憊與滿目的茫然。

我提起晏湛被我斬斷的頭顱,攥住他的頭發,以他鮮血淋漓的半截脖子,做我的筆。

我自幼臨摹天下書法大家的字帖,一筆一劃,遒勁有力,鋒芒畢露。

人頭為筆,宮墻為紙,鮮血為墨,蘸血蓋印,殘陽照著我血淋淋的圣旨,第一封圣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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