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圍議論聲不止，有人上前要拉走我娘，認定她是個不知從哪冒出來的瘋婆子。

「顧大人，這是你的原配妻子你忘了嗎？」人群中走出來一位拄著麒麟首拐杖的老夫人。

她雖滿頭白發，卻精神抖擻，眉目清明。

我認得她，她是齊老將軍的夫人。

齊老將軍舉家為國捐軀，五個兒子全部戰死沙場，只留下這麼一位老夫人和一個孫子。

齊老夫人年輕時也曾隨軍出行，戍邊御侵，身上亦有軍功，先帝為了撫恤齊家，特地賜了一根麒麟獸拐杖，見圣上可不必行禮，還可用麒麟獸首杖管教皇親國戚。

我娘之前在寺廟中偶然撞見老夫人心肺不通，口唇紫紺，用秘法救了她的性命，老夫人便認了她為義女。

只是老夫人常年在京都外的莊子閑云度日，因此也很少有人知道這件事。

長公主在看見齊老夫人時微微后退半步，扯緊了手中的紅綢。

老夫人冷哼一聲，一手緊緊拉著我娘繼續道：「我這義女是個命苦的，與顧大人成親數載，鄉里鄉親沒人不夸她賢惠的，只是前些日子意外落水，卻沒承想失了記憶，只記得自己剛與顧大人成了親，如今怕是連自己女兒都不記得了。」

我爹在聽見「失憶」二字的時候，手指微微一動：「十娘……你還活著，你，你失憶了？」

「蕭郎……」我娘站在角落潸然欲泣，額角的碎發如弱柳般隨風而動，看起來我見猶憐。

我爹以為我娘不記得曾經被他推下水的事了，緊緊握著她的手，又是一副心疼妻子的模樣。

長公主終于忍不住了，一把掀開了蓋頭，怒斥道：「于氏，你死便死了，既然還活著，何必還腆著臉回來？」

似是意識到什麼，長公主的臉色又難看一分：「顧蕭是陛下賜婚給本公主的駙馬，難道你們要抗旨嗎？」

老夫人繼續給我娘撐腰：「圣旨已下，是斷然不可再回頭的，只是十娘既然沒死，又是原配……這樣罷，陛下既不在，今日便由老身做主，顧大人便娶長公主為平妻吧，不分先后尊卑。」

平妻平妻，雖也是妻，到底比原配嫡妻要矮上一頭。

眾人看著這一變故都呆住了，連奏樂的樂師都沒了動靜。

長公主想要發作，卻被身旁的嬤嬤按住，那嬤嬤淺淺搖了搖頭，低聲說：「公主別傷心，您自有陛下和太后撐腰。只要您溫柔體貼，拿捏住了主君的心，那于氏算什麼東西？何況她還失了記憶，到了后院還不是任您拿捏？」

「眼下那老虔婆是打定主意要替于氏說話了，太后早先囑托了什麼您還記得嗎？陛下如今根基不穩，不要寒了老臣舊部的心。」

鮫人的耳朵靈敏，耳輪挺括。

所以我將他們的對話一字不落全聽了進去。

長公主頓了頓，又恢復了矜驕的模樣。

我忍不住笑了起來。

到了后院確實如同甕中捉鱉。

畢竟家丑不可外揚，關起門來誰知道里面究竟發生了什麼。

只是她們確定被拿捏的真的是我娘嗎？

在無人看見的角落，我娘望著他們露出了絢麗卻又詭異的笑容。

06

我爹經此一遭博得了好個名聲。

顯達了卻不拋棄糟糠之妻，用情至深連茶館的說書人都津津樂道。

前朝覆滅禍端起因便在皇族一脈的驕奢上，齊老夫人又素有威望受人尊敬，因此也無人為定陽長公主抱不平。

我娘說現在還不宜與我爹撕破臉，于是我只好裝出不知情的模樣，繼續與他演著父慈子孝。

長公主上次并未得手，之后便格外謹慎，只進過兩次宮紅著眼睛回來，此外便再也沒出過自己的院子。

顧府后院從此分為東西兩院，互不干涉。

富貴迷人眼，仆從慣是為見風使舵的，我娘院中不少人都走了，剩下還留著的也不知多少是長公主的眼線。

索性我娘也不在意，無人的時候她會拿出一把輕盈的刀細細打磨。

那刀名水月無痕，是由鮫人最堅硬的鱗片所制，鋒利非常，能取人性命于無形。

我爹一邊安慰我娘說著自己的迫不得已，一邊又哄著公主，坐享齊人之福。

只是后院的爭奪依然在悄無聲息地蔓延著。

我爹一碗水端得很平，但他去我娘那兒的時候多數會被長公主以各種理由給拉走。

今日若是頭痛，明日便是要賞花。

「顧蕭，你覺得是我更美，還是于氏更美？」花園中，長公主打扮得格外精致，笑意盈盈看著我爹。

「鄉野村婦怎配與公主相較一二，她不及公主萬分。」我爹說。

長公主巧笑倩兮，隨手折下一朵半開的牡丹，戴在鬢邊，道：「若吾與此花相比呢？」

那牡丹品種珍貴，唯此幾株，是我爹親手所植，我娘日日悉心照料，用晨露澆灌，只待開花之日共賞，如今卻被長公主隨意折下把玩。

我爹神色微變，但一瞬間又恢復如常，甚至贊道：「俗花自然不及佳人。

」

長公主嬌笑連連：「蕭郎的眼光自是好，既然是俗花，那便連根拔起全丟了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