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們搶得很帶勁,吃得也很暢快。
像是只要這麼用力這麼開心,就永遠不用面對死亡了一樣。
可是一頓飯終究會吃完。
鹿露愉快地打了個飽嗝,翻開袖口看,整條胳膊已經變得青紫,動一下都很艱難。
她仰頭看向顧今晏,也跟著喊「老大」。
「老大,我現在出去吧,再晚就來不及了。」
我以前很討厭顧今晏的一點是,從小到大,不管在哪里他都能混成老大。
小時候是孩子王,初中那會差點混成不良少年的大哥,現在,又成了末世求生小隊的老大。
以前的每次,我都很不服氣,也想爭老大,但都被他壓一頭。
這次我不想爭了。
當老大要做選擇,選 1 還是 5,不是數字,而是人命。
我們都看向顧今晏,又都忍不住錯開視線。
白念念躲在蘇景懷里小聲抽泣。
不管答案是什麼,都讓人想大哭一場。
顧今晏坐在小箱子上,吃飯的時候長腿一直曲著,現在大喇喇舒展開,他順勢伸了個懶腰。
站起身,走到窗邊,推開玻璃窗。
看了眼路燈下拖著僵硬身體游蕩的喪尸,他轉身靠著墻,對鹿露說,
「你過來,坐在這里。
「有這時間就別去外面亂跑了,跟鹿鳴再說說話。
「等你變異了……我會親手把你推下去。」
他笑了笑,「我力氣很大的,你放心,不會讓你傷到他們。」
鹿露和鹿鳴姐弟倆眼圈通紅。
鹿露坐在窗框上,一下一下地晃著腿。
「何芷芷,我想先跟你聊聊。」
顧今晏眼角微抽,不著痕跡地站在我身側,戒備的姿勢幾乎將我摟在懷里。
鹿露說,她很感謝我。
體育生總會被嘲笑「四肢發達、頭腦簡單」
。
練體育的女生更甚,被挖苦和嘲笑是家常便飯。
但我不一樣。
鹿露回憶著,突然靦腆地笑了,
「你知道我是體育生以后,夸我很棒,從來沒有人這麼夸過我。」
看著她極為珍重的眼神,我有點心虛。
確實是真心實意的夸贊,但動機不純。
因為從小到大都被顧今晏欺負,我一直希望自己能強壯到打哭他,就很羨慕鹿露這種有肌肉的妹子。
這段記憶給我的印象并不深,沒想到,能讓鹿露記這麼久。
鹿露看我表情幾乎空白,也不生氣,
「如果我的人生停在今天,那我要謝謝你,你說了對我最重要的一句話。」
她鄭重地抱了抱我。
爾后沖鹿鳴招招手,一臉無奈,「小鳴,男子漢大丈夫,別哭了行不行。」
鹿露和鹿鳴一對姐弟,吵吵打打二十年,剛剛才開始和好,倆人都很笨拙。
但沒有時間給他們適應了。
鹿露點了根煙,看著乖巧蹲坐在面前的弟弟,笑了。
「你小時候問我為什麼討厭你,我沒說,其實我討厭的不是你,是爸媽。」
12
鹿露出生在小縣城,爸媽重男輕女的思想還很嚴重,一開始甚至都沒給她上戶口。
明明是姐姐,身份證上卻比鹿鳴還小幾個月。
練體育也不是她自愿的,鹿爸說,女娃不需要有文化,練體育不花錢,比賽還有獎金拿。
獎金什麼用?能給弟弟買玩具啊。
好在鹿鳴這個弟弟很乖巧,不是那種哭喊著要玩具的熊孩子,攢了錢還會偷偷給姐姐買禮物。
「也不是不恨你,畢竟是因為你,爸媽才會這麼對我。」鹿露吐了個煙圈,
「但我也知道,不能怪你。
」
小時候,鹿鳴每每試圖親近姐姐,一次次都被推開。
久而久之,少年心里也生出怨懟。
吵吵鬧鬧二十年了吧,直到今天,生與死的選擇下,那些恩怨似乎無足輕重了,兩個人原來都會下意識地保護對方。
「不準挑食,好好學習,你是男子漢了,晚上躲進被窩里再哭。
「如果能活下去,好好孝敬爸媽,連帶著我那份。但你別自責,我感染跟你沒關系,人各有命。」
鹿露絮絮叨叨地囑咐。
慢慢的,她眼里開始泛出詭異的紅光,喉嚨也逐漸僵硬了似的,話說得越來越慢。
「鹿鳴,再叫我一聲姐姐吧。」她吃力地說。
艱難地扯著嘴角,試圖扯出個笑容,但失敗了,肌肉已經不聽使喚。
「…姐…姐,姐姐,姐姐!」鹿鳴喊她,聲音越來越響。
淚如雨下,但還是拼命睜圓了眼睛,盯著鹿露,不想錯過她最后的任何一秒。
鹿露終于凹出一個滿意的笑容。
「好…弟…弟…」
喉嚨中夾雜著咔咔的聲響,不似人類。
鹿露艱難轉頭看向顧今晏,嘴角抽搐,口型勉強比出「謝……」
顧今晏了然地垂下眼,拉扯開抱著姐姐、哭得撕心裂肺的鹿鳴,剛朝鹿露肩膀伸出手。
下一秒,鹿露似乎搖了搖頭,猛地往后一仰。
夜色中,一道優美的弧線劃過。
很像她無數次練跳高的帥氣身影。
血泊中,本來摔得破碎的身體,卻以一種奇異的姿勢慢慢爬了起來。
腳步僵硬,一步一步地拖著,匯入那些游蕩的喪尸之中。
鹿露變異了。
我本來以為鹿鳴會再一次崩潰。
但他只是默默站在窗邊看著,直到夜風吹干了所有的眼淚,他吸了吸鼻子。
轉身,擼起袖子,悶不做聲地一箱一箱整理物資。
那個總被人笑話和姐姐生錯了性別、娘娘唧唧的少年好像長大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