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知趣地松了手。

臨走時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，就沒回過頭。

8

那時我沒想過原來這是在沈宅的最后一面。

再過兩個月明明就到清清的十二歲生日了。

如果早知道我該對他說：

「我很有幸有這樣一個弟弟。」

在一個與之前并沒有什麼分別的日子，沈清走了。

吃早飯時不見他雖然習以為常，但餐桌上父母一聲聲嘆氣，我心里就隱隱感覺要有什麼事情發生。

「走了好，走了好。」

父親雖是這麼說，我看見他紅了眼眶。平日里堅強的母親竟也偷偷抹眼淚。

我驚了，趕緊問他們是什麼意思。

當我知道沈清被接走的時候，猶如五雷轟頂。

「你們為什麼不提前告訴我？」

「安安你別著急。你知道沈清的真實身份嗎？」

我母親慌忙哄我。

「他姓林。是當今圣上的十三皇子。我們并不知京城打不打算隱瞞他在沈宅的日子。一旦送出宅的事做得不夠隱蔽，我們很有可能會引來滅族之禍呀。」

父親給我解釋。我啞口無言。

我很難接受那個在我懷里安安靜靜掉眼淚的小孩，那個看著雨夜渾身要碎掉的清清，竟然是十三皇子。

那我跟他認識這十二年，算什麼？

這樣的不辭而別，這樣的有意疏遠，為什麼都不告訴我呢？

「他是什麼時候知道自己的身份的？」

「三年前李氏被趕出府的時候，我和你娘就跟他坦白了。」

好啊，好啊。

全家人帶上沈清，整整瞞了我三年。

我本猜測他是張叔叔家的兒子，父親跟張叔叔關系很好，可惜十二年前他突然暴斃，父親就將他養在自己名下。

所以我怕他過不好，在家里哄著他，付出了這麼多。

原來他早就知道自己是京城的人。

所以才這樣對我愛答不理的嗎？

接下來吃飯，我什麼也沒說。只是眼淚不爭氣地往下掉，毫無食欲。

9

可是我還是總想起清清。

出去吃茶的時候，我發現說書人很喜歡將十三皇子和貴妃的事情當做談資。

這些話半真半假，卻是我了解沈清的唯一渠道了。

他們說當年清清的母親也是江南人，那些年江南找不出比她更美的女人，明媚到讓每一個見到她的人都移不開眼。

而當朝國家繁盛，民風開放，除了歌舞，她騎馬射箭更是不在話下，柔美鋼韌集于一身。

盡管她家父在江南經商，但母族在京城一帶勢力很大，毫無限制，瀟灑自如，樂得自由。

皇帝下江南，只看了她一眼就再也忘不掉。

她明了拒絕皇帝，甚至編出已有婚配的謊話來騙皇帝。

但是終究是逃不過在皇城困住一生的命運。

不是皇帝長情，是她實在魅力無限。

盡管無子嗣，開始一路開掛一口氣升到貴妃。江南有的皇帝都給她運來，她想要什麼基本上全都能滿足。

可是她最想回江南，皇帝知不知道呢？

無論如何，林清的出現綁住了她。

曾經活潑好動，美麗得如同百靈鳥一般的貴妃，日日郁結于心，眉眼全是憂愁。

這個孩子，只有皇帝是最期盼的。

自從貴妃懷孕，皇帝日日喜上眉梢，天天拉著貴妃的手說：

「等麟兒誕下，我立馬封了他做太子，給你做皇后。」

貴妃仍然望著窗外，什麼話也不說。

她將所有狠勁都留在了生產那天。

或者八個月之前她就已經合計好了。

整整八個月，她都在為沈清的出逃做計劃。

規劃路線、買通人手、找好下家，她用盡畢生的聰明才智。

她說江南的人實在不該被關在皇城里。拼了命也得給孩子送出去。

貴妃從小也是受盡寵愛，她以死相逼，母族無可奈何地依了她，選中的官員是我的舅舅，找的江南富商是我家。

她做到了。甚至做到了如何恰到好處地生完孩子又讓自己大出血死掉。

傳言貴妃死后的十二年，到今日，皇帝都沒有再選過一次秀，納過一次妃。

因此當我弟弟沈清，不過現在應該叫林清到皇城滴血認親之后，皇帝看著他那雙眼睛竟然在大殿上失聲痛哭。

我聽著說書人的描述，不由得嗤笑出聲。

這就是愛嗎？念了十幾年，卻不舍得放其自由。

笑話。

其實清清不用回皇城的。只是他舅父在京城遭人陷害，不動用沈清很有可能就要滅族。

因此沈清就這樣，回到了那個牢籠。

不過還好，她母親確實是保了他十二年自由。

我家雖然于他并不十分溫馨，但比起在佳麗三千爾虞我詐的皇城，實在是安全自由之地。

林清來之前皇帝還在為太子之事發愁，等他來的那天，大殿上下一看他那雙眼睛，大家都知道，總共十三個皇子，誰也爭不過他。

林清在我家這些日子也不是只吃白飯的。日日夜夜苦讀的圣賢書不是擺設，治國理政的才干和至純至性的品格勝過一干皇子。

皇帝看著他越看越滿意，越看越喜歡。

故事是這麼講的。

但是沒有講，回了家的清清到底開不開心，愿不愿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