但是他又實在惹人疼,丟掉也舍不得,只能耐下性子慢慢調教。
人間蒸發好幾天后,我找村支書借了老人機,主動給顧春已撥去了電話。
電話那邊嘟了幾聲就被接起,一個沙啞得我幾乎聽不出原聲的聲音從顧春已的嗓子里緩緩流出。
「喂?哪位?」
我頓了頓,才開口:「我,秦始皇,打錢,沒錢吃飯了。」
電話那頭靜了一瞬,呼吸聲突然急促起來,連帶著他心臟砰砰直跳都似乎從電話那頭傳來,即使這是不可能的。
「沈弄雨!是你嗎,我......我真的,我想你,好好給你打錢,那個......誤會......是誤會,求你......我......求你了。」
顧春已語無倫次地說著,我耐心地靜靜聽著,顧春已最后繃不住了,壓抑的哭聲順著話筒鉆進我的耳道里,再流進體內,化成一股水在我的心旁溜來溜去。
他求我,說句話,不要掛電話。
「顧春已,我們斷了吧。」
7
他似乎窒息了一刻,嗓子被什麼東西堵住了,沒能再發出若任何聲音,來懇求我。
「我是認真的,我不想繼續了,我對你......很,失望。你病現在快好了,我拿了你錢,這十五年,我們兩清了,你也不用找你,我不想見你。」
他只是更崩潰地抽噎,止不住地一抽一抽地,毫不懷疑下一秒他就要因為呼吸堿中毒進醫院。
「顧春已,別哭了,告個別吧,好聚好散。」
「我們見......見一面吧,求求求......求求你,我們就......見見最后......最后一面,我保證......不......不會再糾纏......你了。求你了,沈弄雨,見......見見我吧。」
我想了一下,答應了下來。
但是,我想過他會瘋,卻沒有想到這麼瘋。
約在一個小咖啡館里見面,我去的時候他早早就到了,面前擺了杯紅茶等我。
「顧春已,就不坐了,有話當面說吧,等下我有約。」
顧春已眼底是破碎得近乎死寂的平靜,木訥地點點頭,那把嗓子如破拉風琴一樣背稿子地說:「我沒有越界,一直在乖乖治病,我不知道她對我的心思,那張照片是我發病,她在我面前挑撥說你早晚會拋了我,會親手殺了我,還說了很多你的壞話,我不想聽,就拿烈酒堵她的嗓子......」
「好的,沒問題,就這樣了?那我就先走了。」
顧春已再也維持不住平靜,沖到我跟前展開手將我緊緊攥在懷里,絕望地懇求:「你殺了我吧!在你拋下我之前,你殺了我吧!沈弄雨,你弄死我吧。」
我被迫埋在他的懷里,聞言勾起了一抹笑,有些心疼地伸出手回擁住他,在心里默默道歉。
對不起顧春已,我瘋長的占有欲不愿意讓和任何人共享你,所以我使了點小手段,傷了你的心,但我不會后悔,也絕不回頭。
笑容還掛在嘴角時,忽覺脖子一酸,身體就軟了下去,陷入了昏迷。
醒來之后,不用想也知道,顧春已囚禁獨占了我,這下我哪也去不了。
愚笨的小狗在精心的教導之下,總會給人帶來一些意想不到的驚喜,就比如我此時手腕處捆綁的金鏈子,看了下成色,還是足金 999。
「你醒了?」,很是繾綣的話語落在我耳垂處,緊接著溫熱的軀體緊緊貼在我身上。
我冷聲質問:「你瘋了顧春已,你知道你現在在干嘛嗎?」
「在愛你。」
他神色癡迷地吻過我的發絲,卻在我的臉頰前停下,垂下眼眸,神色有些膽怯和委屈。
我側過去,親吻在他的嘴角處,再貼近一點,再一點......
顧春已受不了這種,拼命地側過腦袋,卻一步都不敢挪動,明明被鏈子拴住的是我,而不是他。
「顧春已,解開,我不喜歡這個。」
他搖頭拒絕,神色很抵抗。
我便也沉默下來,直勾勾地盯著他的眼睛看,賭他最先敗下陣來。
不出三秒,他低著頭,沉默地解開了,然后便寸步不離地跟著我。
我掐著他的脖子,五指都使勁了,深深勒出道道紅痕,逼問道:「要命還是要愛?」
他呼吸不暢,毫不思索地回答:「要愛!要你愛我!」
「顧春已,你不懂愛。」
「那我該怎麼做?你才愿意愛我?弄雨,你教教我吧。」
我抵著他,緩緩松了手下的勁,回答道:「先人格獨立,再相愛。」
「什麼?」
「你太依賴我了,把我視作生命的唯一稻草,你分不清這是愛還是依戀,你只是不愿意放手,做出改變,但你先是顧春已,才能是伴侶。」
那天我們聊了很多很多,從小時候的破事聊到各種各樣的八卦, 那是少有平心而談的時刻, 我們默契地沒有聊起以后。
只是這天之后, 我們許久沒有聯系,也沒再見面, 我知道,在我不知道的地方,他在一次又一次地救贖當年兒時困頓的自己,落下的頑根終將重新長出遲到多年的春意和花。
那朵花的名字叫, 人格獨立。
他開始學會不把情緒寄托于任何實物上,像個牙牙學語的孩童重新將自己養大一次,學會直面慘淡無愛的童年。
沒有愛意澆灌的童年, 正在抽枝發芽, 向著希望的明天長去,我知道那要吃很多很多苦, 但顧春已答應了我,會在春天的時候回來, 到時候再告訴我答案, 是痛苦童年的依戀, 還是割舍不下的愛意綿綿。
等到春天開花的時候,就能知道了。
8
春天過去了一屆又一屆, 村支書的胡子越發白了, 他開始著急村子的下一代發展, 逼著所有未婚未育的生苗去相親。
村里的人苦不堪言, 翻墻跑的, 全被村支書的蠱蟲打回來,便老老實實地去走過場。
我也不可例外。
被趕到村外的一家客棧去相親,畢竟是不愿意的, 故意磨蹭拖延了很久才去, 本以為相親對象肯定不耐煩走了。
去了才知道那人還等著,便不爽地登登幾步沖過去, 萬分敷衍著:「真是抱歉, 有事來晚了。」
桌邊一束桔梗有些百無聊賴地等著,正逢他說:「不巧, 是我來晚了, 弄雨。」
我驚訝地掀起眼皮, 那熟悉的人端坐在那, 撐著下巴笑臉盈盈地專注盯著我看。
心臟來不及激動, 臉皮就先紅了一片,恍恍惚惚中,聽見他說:「春天到了,我乘愛意來尋你, 相親對象, 嫁不嫁?」
春已至, 命中早已注定了,我笑著應下:「你嫁不嫁?給你個機會吃我的軟飯。」
「榮幸之至!」
沉疴多年的頑根乘著春天,借細雨綿綿, 最終鉆出塵土,抽枝散葉,搖曳生姿。
完。